星间飞行

听着周慧敏的《最爱》瞎写的。

 

 

 

 

他做了一个梦。

或许是一晚,或许是次短暂的快动眼阶段,或许是好几个恒星日。这取决于这个梦境落在工作日或者休眠日。

 

但梦里时间总是很绵长。

 

那会儿他泡在水里,夜色冷冷的,月光冷冷的,河面上的星星也冷冷的,他想自己应该是在冬泳——他确信自己是在冬泳。下雪的日子,大气里的水都冻成晶体,河里的水却依然流动。北半球的冬季,地球离太阳会近些,可是自转轴拒绝了这份馈赠,所以日子更冷。所有景色都蒙上一层冰凌凌的雾气,可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天真,就好像世界本该如此不近人情。

读书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去冬泳,不太安全,但是不怕。他身体一直都很好,尤其是视力,除此之外都很符合常人对工科书呆子的刻板印象,寡言,些微偏执,对数字永远保持高敏感度,短得仿佛不存在的反射神经。

对偏执之外的万事万物却有如皈依者般宽容。

 

冬天的夜晚是看不见银河的,所以他才能发现自己是在梦里。无数的、无数的星星落进冰冷的河水里,随波逐流,他在星星的河里舒展身体,以光年丈量的距离映射于此,被轻易跨越,被轻易搅碎。

他想着,我们的宇宙也是这样一块四维的膜。人类却没有办法这般跨越空间和时间,他们只能用漫长的世代交替和难堪的决心去尝试填埋这条鸿沟。

漫长的,永无终点的河流……有什么能将它冻结?

 

他突然想问问自己的老搭档,贝加尔湖会结冰吗?他还没有去那里游过泳呢。在他所知的遥远的历史里,人们曾把它当作某片海洋。贝加尔湖的水和海水一样又咸又苦,看不见尽头。

北冥。

传说中连阳光也照不到的大海。

他们离开太阳之后贝加尔湖的盐分能让它继续孕育不知其几千里的鱼和鸟吗?

 

他想着,笑了,星光的河流突然静止,他开始不断坠落,那些光芒归于寂静,在结束的终点却突然炸开,浓烈的白色光线让他睁不开眼睛。

休眠舱温度回升,混合氧气驱除麻醉性气体,无机质的声音在呼唤他。淡白色光线中有一颗小小的红色,那是莫斯的“眼睛”。他坐起来,窗外的宇宙比梦里的夜色更深也更冰冷,也有更多的星星。数不清的星星。却没有一颗能让人类活下去。

 

“您做了一个梦。”

莫斯的某个摄像头调整位置,正对着自己。他知道它在做记录。

有趣的是,机器总是比他们这些书呆子还要刻板。空间站里有个浪漫的法国人说过也许这份工作应该交给艺术家来完成,他们的人工智能说话一定像唱歌一样美。

高傲的科学家们笑了——

刘培强并没有回答,继续手里的日常核校工作。那是个很美的梦,是他所能想出来的最浪漫的场景,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分享。

他总是敬畏一种叫美的东西。

 

他没来得及问老搭档关于贝加尔湖的事情。他们都刚被唤醒,忙于工作交接和检查各项设备。虽然是搭档,共同苏醒的时间很多,但大多数时候莫斯会安排他们在不同的区域工作,反正就算是面对面,沟通也需要耳机。

空间站稳定运行后,大多数时间宇航员们都会分批次进行休眠和苏醒,交替完成空间站最基础的日常运行维护。一伙人能聚清醒着相聚的机会不多,很多人除了进站那一次,也许只有集体退休的时候能再见到。空间站总是空落落的,这是一个不甚高明的冷笑话。他第一次讲给俄罗斯搭档听时,翻译器卡壳,甚至召来全空间站最万能的莫斯——或许应当加上尊称“先生”二字——也无可奈何。莫斯似乎“认为”自己被挑衅了,它坚持在自己的汉语词库里考究这个叫做“空”的多义字。汉语是种法则看似十分粗糙的孤立语,有时候它仿佛用一个字去描述一万种不同的东西,有时候它却用一万字去描述某种唯一的东西。

 

“这很简单,”他耐下心跟它解释,“你看,‘太空’就是‘特别特别空旷’的意思。”

 

“你的国家的人,十分惧怕孤独。”莫斯强行理解。

 

“我们只是……”刘培强绞尽脑汁去否认这个在他看来荒谬至极的观点,“我们只是很敬畏……敬畏自然,但是我们不害怕它。”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对自己的辩驳感到满意:“我们不害怕孤独。”

 

莫斯之后没有再坚持探讨这个话题。它的内存里还有一亿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莫斯很忙。

说来会被同事们嘲笑,刘培强总觉得莫斯有点像一个自闭症的天才小孩,它聪明,博学,记忆超群,仿佛无所不能,却对世界一无所知。清醒的这零零碎碎的四年多,他不一定和搭档相处多久,莫斯却总在身边的,叫它的名字它就一定会转过“眼睛”来看他。

他只是不善言辞,却不是太冷酷的人,总是不由自主把莫斯当成人来对待。也许在莫斯的计算结果里他才是那个缺爱的小孩呢?有时候他这样取笑自己。一个被机器当作情绪不安稳的可怜技术员什么的……转念一想,勉力列举方案来安抚自己的莫斯显得更像个傻小子了。

 

“不是硬件错误,我看看……上一位核查人员写错了注释的格式,和你的命令格式混淆了。好了,现在重启一下?”

屏幕上的红色字符消失,绿色的命令行继续运行。

红色的“眼睛”盯着他闪动,那是莫斯在评估任务结果。

“刘培强中校,感谢您为期三天的临时苏醒,任务完成,请及时进入休眠舱进行休眠。”

莫斯为他打开舱门。

 

“晚安,莫斯。”

他躺了下去,等待莫斯为他关闭休眠舱门,注入麻醉气体,重新进入长眠。红色的“眼睛”还在闪动,莫斯依然在思考,并没有立即执行休眠操作。

 

最后它憋出一句:“梦境的构成,于现实并无指导意义,请不要担心。”

 

刘培强忍不住笑起来:“不,莫斯,那是个美梦……会让人感到愉悦的梦。你知道河流吗?”

“出于某种设计原理,莫斯不具有防水功能。”它委婉地回答。

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当然啦,机器并不会“感到”冒犯,他只是习惯讲礼貌。“就和我们现在一样,莫斯,我们正在宇宙的河流里飞行,所以我梦到了自己十几岁时候的事情。星星落进我的梦中。”

“星星象征着令你快乐的事物。”

“可以这样说。”他在心底给莫斯同学这道阅读理解题打上满分。

 

“那么,晚安,刘培强中校,”他阖上眼睛,听见无机质的人工智能一板一眼地回答,“祝您做个好梦,里面有莫斯陪着您在星间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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