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社团

收录于《DUP!》的G文，庆祝一下没有社团的账号复活~

哺乳动物的身体机制是为了抵御剧烈的环境温度改变演化而来，6500万年前，他们依靠皮毛和汗腺苟延残喘，并目送一代霸主恐龙大兄弟被端上地球餐桌，变成蜥蜴大烤串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情一定是迫切且真挚的。

和我现在一样，路明非不太确定地想。血缘关系而言，蜥蜴和恐龙才是同属蜥形纲的难兄难弟……某种意义上讲，每个龙族混血都是罗密蜥和朱丽哺乳的后代。真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啊。

路明非脑袋里全是胡思乱想。地表的热浪涌动，身体下意识努力缩起脚后跟，让自己能够完全被墙角这一点阴影遮盖住。他身上穿着全新的白色衬衫，白得比今日38℃天气的阳光还要刺眼。正装挺括的线条让汗湿的皮肤痒痛难耐，但是他必须忍住，要用比高中军训站军姿更强大的毅力把自己当作一颗徒有其表的白菜，因为发薪水的经理说了，站在墙根边上弓着背挠痒简直是猥琐大叔行为，是绝对禁止的事项之一，一经发现工资减半。

人可以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不能和钱过不去！很有原则的路明非咬牙坚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工牌，上面印着绿色的二维码，巴掌大的工牌实在是很有吸引力，但是把工牌当作扇子扇风也是禁止事项之一……他们本来一行有十个人，都是盘亮条顺的年轻男孩，穿上正装挺直背，看着就有几分帅哥的气势，再靠化妆小姐姐——也有可能是小哥哥——堪比女娲再造之恩的巧手，六分颜值也能画出八分精致，排队站在街边面带微笑神色暧昧，要不是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和不远处的摄像头，大概早就被热情的美女妖精……或者美男妖精抗走了。当然，大家都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正直好青年，所以挂牌兜售的业务均合规合法，这片商圈算是城市地标建筑，每天熙熙攘攘都是新潮的年轻人在追逐时尚，再新奇的玩法也不过是莞尔一笑的点子，等待慧眼识珠或者泯然众人。

事情起源于商圈某位经理的突发奇想，食色性也人之大欲，能在商圈流连的个个都是重度颜控，何不提供一些漂亮小哥当作租赁男友，陪有闲有钱的大小姐们逛逛街，拎拎包，说点捧场的漂亮话，大小姐们得到了快乐，商圈经理们得到了钱，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路明非这几个正好就是第一批实验品，扫码转账五十块钱，金主就可以得到快乐的一个小时。说来凑巧，他本来是蹲在临街某品牌店门外发愁的，路过的经理姐姐看他可怜巴巴，直接把他拎回去问有没有兴趣赚外快。迫于生计路明非一口答应，在看到未来同僚一水楚楚动人的颜值后不禁产生了怀疑，他能混入这群人，是因为经理还缺一个秋香效应里的路人甲吗？

总而言之，目前第一批形如行为艺术的租赁男友已经有九位取得了阶段性业绩，独独剩下一个路明非孤寂地在即将消失于正午的阴影中等待。他的同伴走的时候个个目光缱绻仿佛眼里只有金主，演技离年度金鸡奖影帝只差一个角色，看得路明非目瞪口呆。而他只能努力堆出和善的笑容，在感兴趣的小姑娘驻足试探的时候小声羞愧问到是否需要帮忙拎包，目光被太阳晒得几乎呆滞，演技是没有了，大约能本色出演被非亲非故的姐姐含辛茹苦不离不弃养育大的智力障碍人士。

也许这就是只剩下他一个的原因。趁人不注意，路明非低头用脚尖踢了踢地砖的缝隙。他感觉自己是只年关将近被主人赶出圈拉到集市上的猪，被挑剩后挂上“回家过年，跳楼甩卖，生猪五折”的牌子依然无人问津，路过的每一张脸都在他心中垒上一块名为羞愧感的砖头。他在自己的思维里天马行空自娱自乐，哼哼唧唧如同一只强颜欢笑的小狗。突然余光捕捉到漂亮的手握着同样漂亮的手机伸进自己视野中，对准胸口的牌子，“叮”的一声，路明非赶紧把妆造精心为他准备的韩式刘海扒拉开，抬头看见拿着手机的楚子航面无表情。

一时间，他感觉自己既像一个出门站街却被热心邻居大爷认出来的失足女孩，又像一块等到了自己真命天子的临期面包，羞耻心和劫后余生在脑海里激烈碰撞，如果不是害怕楚子航被他突如其来的神经吓跑，路明非差不多会捞起衬衫下摆盖住脸然后抱住楚子航的大腿嚎啕大哭……

现代社会，没才没色的弱鸡打个小时工都好难啊，师兄！

楚子航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师弟思维又奔逸到了何方。“多少钱？”

路明非热泪盈眶：“五十块钱一个小时！”他的声音里饱含热切，仿佛终于盼到解放军战士的穷苦乡亲。

楚子航手指停顿了一下。路明非不作他想，将工牌翻了个面：“支付宝也是可以的！”

“……”

楚子航从善如流用支付宝再扫了一遍，成功付款，“可以走了么？”他问。路明非乐颠颠点头，非常狗腿地接过他手上的纸袋：“师兄你想逛哪里？”

“这边开始吧。”楚子航瞟了眼面前一排商店。他应该刚剪完头发，身上还残留着美发沙龙欲盖弥彰的谄媚香味，今天是休息日，所以楚子航只是随便套了件T恤和牛仔，那种漫不经心的帅气在精致过剩的人群中颇有些天然去雕饰的意思。

两个人走进第一家女装店，路明非顷刻被兜头而来、伴着冷气的衣香鬓影淹没，不由得打了个心理和生理双重意味的寒颤。水晶灯炫目的光芒下，其间穿梭的窈窕身影屈指可数，满目都是“非诚勿扰”的傲慢。楚子航从右到左扫了一眼，轻声问走过来的店员某件裙装是否有合适的尺寸。路明非站在他左手半个身位之后，顺着店员的视线看过去，又收回来看了看师兄。

“阿姨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趁着店员转过头确认的时间，路明非趴在楚子航肩头小声说。

楚子航挑眉。虽然他只有直男审美，不懂女性在某些方面的过分挑剔，但印象中苏小妍是很喜欢这种甜美温柔的风格的，飘逸的裙边舞动起来，能让她想起自己还在舞蹈团的年华。“你怎么知道？”他偏过头问。路明非瞪着眼睛，表情好像在控诉对方的无理取闹，“阿姨觉得这种偏橙的粉不衬她的肤色，上次她买了一整个色系的丝带，只有橙色的从来没用过。”他尽力压低声音，努力在店员转过头来之前说完，继续用那种“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盯着楚子航。

楚子航抿了一下嘴唇，好像是要笑又忍住了。他眨眨眼睛，偏回头低声说抱歉尺寸有点不合适。这家店的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品牌一样端着点姿态，听闻也不继续推销别的款式，只是微笑说太遗憾了，欢迎您下次光临。两个人接着逛了好几家店，今年的时尚流行实在是有些过于自我，楚子航挑挑拣拣，并没有特别中意的东西。

“阿姨最近要过生日了吗？”路明非被一堆奇形怪状的大师艺术刺痛双眼，决定聊点别的来放空大脑。

“嗯。”

“那你最近应该很忙咯。”

楚子航点头，觉得路明非好像又不是很高兴了。

苏小妍并不是连每年一度的生日都要大操大办的人，但她好歹有几位知心好友，这种日子正合适姐妹团聚一起吃喝玩乐，而他要负责把喝醉了躺倒在客厅的阿姨们挨个送回客房，叮嘱她们脱掉高跟鞋，盖好被子，以免睡意朦胧中上厕所崴到脚，或者宿醉感冒之类的。楚子航对此得心应手，甚至被某位阿姨调笑说，她最常去的会员店里服务生也没有他心细温柔。

两个人沉默着逛完街尾最后一家，收获暂且为零。商圈内部还有一些，不过那几个牌子苏小妍都不算特别中意，楚子航没抱太大希望。他们路过一家冷饮店，楚子航突然问：“想吃冰淇淋吗？”

路明非还在发呆，机械地跟着师兄迈步，发出“啊？”的一声。他的眼神终于逐渐聚拢，看向旁边的招牌，和他经常光顾的廉价奶茶店不一样，这个商圈的冷饮店都带着高贵冷艳的气质。路明非气短：“看起来有点贵……”

“请你的，”楚子航掏出手机迈上台阶，另一只手推开门，“毕竟你现在还算我……男朋友？”

他的声音淹没在陡然涌出的勃拉姆斯中，盛大的圆舞曲将他们笼罩了。路明非抬头看他，无意识张着嘴，像只努力听人说话却一无所获的小狗。楚子航没有重复，路明非也没有再问。

店里空间很大，零星坐了些带笔记本的年轻人。楚子航去柜台点餐，让路明非随便找个位置坐，他点了一份黑松露牛奶冰淇淋和一杯冰镇无因咖啡。柜台后几个服务生跑来跑去，却总是试图停下来看一眼他。路明非看得有趣，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他选的位置靠近玻璃外墙，面前就是店门，突然的傻笑声吓了路过的女生一跳。那女孩妆容精致，正衬深蓝色长卷发，手里还挽着身姿挺拔的男朋友……路明非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的便宜同僚么！

男生算他们一伙里最帅的，路明非觉得有点像旧时某位古装男星，所以也第一个被点走。女孩子看见路明非，大约靠那身统一的工作装认出他也是“租赁男友”，似乎是很好奇究竟什么顾客才会选择他，直接走近两步，自来熟地打招呼：“你好呀。”

在冷饮店的香氛中路明非也能准确识别出女孩身上那股茉莉香，他认识是因为楚子航的妈妈也很喜欢这个味道，甜甜的，又不算过分浓烈。他和便宜同僚对视一眼，两个人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来。

“你们好。”路明非桌子下面的脚无意识并拢，紧紧贴着椅子腿，他努力催眠自己这没什么。

——但是真的好尴尬啊。

楚子航走过来时就看到这样奇怪的画面。登对的年轻情侣，和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僵硬的路明非。他脑海中瞬间过了好几种苏小妍最喜欢的电视剧剧情，又很快划掉，因为路明非的感情史里并没有自己不认识的人。路明非余光看到自家师兄走过来，感觉今日楚子航真是个藏起翅膀的天使，从天而降就是为了拯救他于水火……“师兄，这里！”路明非大幅度招手。

楚子航看见那个女生有一秒钟的错愕，然后朝自己露出……非常奇怪的微笑。

“……”

他将两杯冷饮轻轻放在桌上，玻璃磕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坐吧。”

“不了不了，我们电影马上要开场，”女生扬起手中的黑糖布丁软冰激凌，“玩得开心。”她挽着自己的临时男友风一样走了，尾音在空气中滞留，听来有些荡漾。

路明非哭笑不得，他撑着头往嘴里塞了好几口冰淇淋，口感有点像淡奶油，又有点木质香味，不算特别甜。直到他开始用木勺刮杯底那一点化掉的糖汁，也没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揣测金主心思这方面他的确是毫无天分。

“等会儿有想去逛的地方吗？”楚子航突然开口。

“嗯？”路明非懒洋洋将头转过来，对上楚子航的视线。他迟钝的大脑强行运转了一会儿，才猛地清醒：“礼物不是还没挑好么？”

“实在不行我可以陪她们唱歌，”楚子航表情如同老僧入定，路明非却不知怎么地看出些许悲壮，“这件事她们肖想了几年，反而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对她们来说没什么意义。”

“万恶的有钱人。”路明非小声吐槽。

楚子航突然就笑了。虽然两个人并没有自觉，店里其实有好些男女正在偷偷看着这桌。楚子航的好看并不是张扬的类型，气场也几近内敛，但他这么年轻，一看就有故事，是心里有点幻梦的文艺青年很难抵抗的调调。

他总是冰冷的，让人自觉高不可攀，你看向他眼睛，他却一直望着某个不可知的远方。但是他和路明非待在一起的时候，又会让人生出些许错觉，好像和校园电影柔光滤镜中的初恋校草一样，他也会低下头去逗弄路边的小狗并且露出孩子气的微笑。这种错觉总是致命的。

“你想去也可以。”

“我只会唱凤凰传奇。”路明非缓缓趴下，把脑袋放在桌面上，侧头对着来来往往的顾客，眼神虚浮。

“我可以唱rap的部分。”楚子航一本正经。

路明非噗嗤笑出来。说实话，这个场面光想象一下就很带劲，他心中的确有几分意动……但是，话说回来，师兄妈妈过生日关他什么事啊！

觉得自己总算抓住了重点的路明非坐直身体，用目光催促对方赶紧起身，以拯救岌岌可危的任务进度。楚子航并未如他所愿，两个人从冷饮店离开之后，楚子航径直去了最近的一家男装店。路明非知道这个牌子，他们卖一些成衣，但是最高端的服务是提供定制，楚子航好像还挺喜欢这家，店员也和楚子航很熟的样子，甫一照面，楚子航只是点点头，他们就颔首示意，并不凑上前来。路明非跟在他后面左看右看，问楚子航玻璃橱窗中模特手上拽的那条领带如何。

“你想送人？”楚子航停下来，端详，“如果是送长辈，颜色有点太亮了。”

哦，那就是正合适。路明非心里想。

楚子航觉得他的师弟又莫名其妙快乐起来。路明非总是让他有点捉摸不透，去安慰他的时候，这人每次都能扯点歪理，绕得人圆不回去还发不出火，有时候你放他自己在那里玩一会儿，他好像又能自己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模样。

“芬格尔要过生日了？”

路明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楚子航明白过来，路明非跑出来做小时工是因为零花钱不够给人买礼物，他掏出手机：“你的薪资按小时算还是按天算？我可以帮你多续两个小……”

“不用了不用了师兄——”路明非吱哇乱叫着抓住他的手，安静的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们身上。楚子航感觉握住自己的手温度正在升高。

“真的不用了，钱是够的。经理说今天试营业是花钱赚吆喝，我们的收入不走分成。”路明非压低嗓门，握着楚子航的手演出声情并茂的架势，但他同时眼睛还在疯狂乱瞟，感觉自己随时要窒息了，希望那边那位看着和蔼可亲的店员不会猛冲过来把他像垃圾袋一样拎出门外……或者，师兄能在此之前不辞辛劳地将他抢救下来。

“好吧。”

楚子航在心里叹气。

他看着路明非，捏了捏对方的指关节，示意路明非松开手。路明非讪讪地重新缩回他身侧。下午茶时间，店里放了首云一样飘渺的D大调卡农，听得人神思靡靡。楚子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种状态，就像很小的时候，他在家门口看见一只很小的猫崽，嗓子还很细，发出委屈的哭叫声，那天天色不好，雨幕随时都可能降落，楚子航想用手盖住它为它遮雨，又害怕它会因为呼吸不畅而死去。

那会儿他还太小了，不懂得如何隐藏慌张。

“我等会儿想要去看场电影，”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问身后的人，“新上的推理动作片，你有兴趣吗？”

“好啊好啊。”路明非的声音满是兴高采烈。他一直跟在楚子航后面，差不多一臂的距离，足够照着这个穿休闲常服的楚子航想象出合身西装版本楚子航那劲瘦的腰线和大长腿。他又回头看了眼橱窗的领带，挺合适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