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冕的末端我们坐下来观看(上)

未来世界观。大概分上中下吧。

是篇傻逼文。

真的很傻逼。




“叮铃。”

“您有一封来自‘未知’的新邮件,请注意查收。”

 

“叮铃。”

“您有一封来自‘未知’的新邮件,请注意查收。”

 

“叮铃。”

“您有一封来自‘烦死了再来就把你拉黑’的新邮件,请注意查收。”

 

“叮铃。”

“您有一封……”

 

路明非把手边的小玩意儿扔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棚户区,不符合规制的违章建筑像某种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彼此争夺剩余一点的可怜空间。那玩意儿一口气砸响了快十家人的房顶,聒噪的声音拉开了清晨的拉链,一时间,尖叫声,咒骂声,小孩的哭号,砸东西的声音,老化引擎的苟延残喘响成一片。

这嘈杂刺耳繁乱,却让人快活。

 

路明非立刻忘记清梦被扰的痛苦,从抽屉里翻出两个铁皮罐装进腰包里,哼着歌从卧室的窗台翻下楼。他今天特意穿了最奢侈的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没有破洞的牛仔裤,走过来,活脱脱就是个斯文败类。

楼下就是整个棚户区最有名的红街,不长,十米多点,密密麻麻如蚂蚁窝一样挤了七十多口人,全都是年轻的姑娘,名义上都是“浪哥”的马子,也是整个棚户区全部的适龄女性。红街和它的名字一样,总是堆着成片热烈的红色。姑娘们的内衣和外套挂满了整栋建筑,像海边礁石上附着的某种不晒太阳会死的茂盛藻类。路明非费力从中间穿过,被香水混合成的浓烈气味刺激得不停打喷嚏。姑娘们大多娇气些,这个点不轻易出门,路明非只能听到门后一串串的窃笑声,喧哗又矜娇。

棚户区没人不认得他,除了“浪哥”,他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住在中心“小楼”的人。作为这里屈指可数的文化人,“浪哥”的御用会计,路明非负责棚户区大大小小的交易。说是这样说,一个荒野边缘的聚集地一年出头也搞不出什么资本事件,成日家不是帮东边打架的大婶大叔劝和,就是帮西边的老大爷按住孙子打屁股。路明非看着脸嫩,又闷着不爱说话,实则是个满肚子坏水的,蔫儿坏,葛大爷的孙子老追着他喊二大爷,从来不知道他爷爷揍他的棍子是谁给捡的。

在曾经的年代这个伟大的职位有个非常酷炫的名字,叫狗头军师。

 

路明非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天空中只有一条光带若隐若现,那就是赤道晕。孤岛时代,日夜的界限并不明显,赤道晕是最容易识别的标志。因为万有引力,短短十年间这条轨道累积了大量的残骸,它们的反射光密度无论何时都足以肉眼可见,仿佛一串细小的荧光生物,甚至随风微微晃动。

曾经的银河估计也是这样。但是见过银河的人早就死了。

几道橙红的火弧缓缓滑过赤道晕,又渐渐消散。路明非皱起眉头。离赤道流星雨活跃还有三个多月,今天的赤道晕有点反常。想到早上惹出他一头起床气的连环呼叫,路明非心里有点隐约的不安。

不过那点疑惑太浅淡了,一瞬间就被忽略过去。

 

老唐老远就看见他,立马上蹿下跳地大声招呼。路明非实在觉得丢脸,假装不认识,慢吞吞挪过来。老唐急得眼红,忍不住亲切慰问起大家的母亲来。旁边穿了个麻袋的小个子似是很烦他,趁老唐不注意一脚将其踹翻。

老唐滚得十分完美,七百二十度自由落体,大概是太惊喜了,甚至开始惊天动地地慰问起那个小个子的八辈祖宗。路明非才注意到他们今天脚下踩的“货物”是新来的。密封门最外层的氧化物已经被刮干净,其他地方依然像被狗屎糊住一样看不出任何好歹。

“Союз-MS13,”路明非左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敲了敲变成铅灰色的特种玻璃,“居然保存得这么完整,不愧是苏——”

“草!”麻袋小个子尖叫。

“叫魂啊?”老唐艰难地爬起,狠狠剜了一眼路明非,后者十分莫名。昨晚他和搭档知道的消息,想要抢货的人不少,情势危急,老唐使了几招不外传的小把戏才成功得手,两个人连根二极管都不敢点亮,夜黑风高做贼一样偷回来的,天不亮就给路明非发通讯让他赶紧滚过来,没想到这大爷八风不动,还把自己的短码拉黑了。草,不是人。

小个子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把怀里的红外探测针的显像仪塞给路明非,这东西原本是用来暴力破解舱门的生物锁,但是现在探针对着的是飞行器内部的某个空间。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形轮廓,体温远比正常水平低,更接近冬眠的冷血动物。路明非一愣。

“这别是僵尸吧!”小个子哇就哭了,抱住老唐就开始嚎哭,“大哥我还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还没有找到女朋友……”

老唐也傻眼了,没能及时把他甩下去。

路明非默默在心底翻白眼:“这是个休眠舱。”

“啊?”

 

老唐:“没、没死?”

路明非一屁股坐下,脑袋靠着他们的新战利品:“反正还有气。”

小个子:“不是僵尸?”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

老唐也看了他一眼。小个子吸吸鼻涕,委屈地滚回去找五号工具箱。他们本来打算暴力拆解的,现在发现舱里还有一个活人,说明生态循环系统完好,仍然可以正常运行,那价格至少得翻三番,再直接上电锯铁锤就有点不合适了。

老唐问:“你今天没带装备。”

路明非假装四处看风景:“我以为今天没什么事。”

“你他妈——”

“您要找她老的话,得从那边跳下去。”路明非捡起手边一颗烧融的金属氧化物,往长沟的方向扔去。长沟是他们给那地方起的名字,这道十米宽的天堑将棚户区和荒野隔离开,至于它的深度,目前仍然未知。

老唐气结。他们打小光屁股的交情,什么脏话狠话都往对方身上招呼过,骂人时独独不敢扯路明非他自己都没见过的父母,总觉得理亏。“……那怎么办?”他心里憋气,忍不住掏出烟盒,翻了翻,挑了看起来最短的一根烟屁股点燃。

路明非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没电脑我就没办法了?”

他狂起来欠揍得很,老唐牙痒,拳头也痒,但是他现在要带小孩,不好动不动就打架,只能假装风太大听不见。

 

过一会儿小个子磕磕绊绊跑回来,五号工具箱是最大的一个,他抱着就像蚂蚁在搬东西,路明非看着怪可怜,又忍不住嘴欠说老唐压榨童工。两个人最后还是成功小打了一架,衣衫不整开始干活。

路明非码不准整个飞行器哪些循环系统还在供电,也懒得费劲想,做了个小型电磁脉冲炸弹直接把舱门炸开,在小个子陡然变得崇敬的目光中拆下电路板,核对,果然是联盟MS。

“拖回来挺重吧,这玩意儿。”路明非敲敲内门。

“出来。”这个飞行器不大,设计容量不会超过三个人,两个人蹲在缓冲区就把空间占得满满当当。小个子爬出去,老唐嘴里叼着杆笔进来。“如何?”

“敲。”路明非指着门阀上的某个节点。老唐依言锤了几下,“滴”的一声,这是液压阀释放的信号,老唐拉动门把,嵌锁滑动,露出缝隙,他立马眼疾手快地把千斤顶塞进去卡住,接着拿记号笔给每一块零件编号,然后有条不紊地将其按顺序拆解。

路明非等他干活的时候不爱说话,就蹲着,老唐也无暇他顾,累了歇歇眼睛的时候,一回头看见路明非已经倚着内壁睡着了,兴许是姿势费劲,上班偷懒的人梦里眉头也是皱着的。老唐觉得活该,干脆就不叫醒他。

 

路明非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惊醒的时候老唐已经拆了一大半,两人的头发被内舱的风微微吹动。里面的温度很低,路明非的角度可以看见控制面板,空气预设的含氧量和湿度也压缩到了极限数值,现在,因为密封的内门被破坏,飞行器内部的环境平衡已经被打破,系统正在疯狂报错,路明非突然想起早上,不由得笑出声。

“笑个锤子,吵死了,你快想点办法。”老唐今天第一百零四次想揍他。

“为什么要关,”路明非腿蹲麻了,干脆一屁股坐下,拿手揉膝盖,“你看着它就不觉得亲切么,相煎何太急。”

老唐费了很大力气握住扳手而不是扔出去,只能化悲愤为动力加快进度。每次和路明非一起干活就很折寿,他忍不住唾弃自己即使如此下一次仍然不长记性。我再和路明非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就是狗!老唐忿忿地拆下最后一块零件,马不停蹄地滚了出去,吓得路明非还以为歇斯底里的警报系统终于开始释放毒气驱赶入侵者了。

他依稀记得这个型号的控制芯片在哪个位置,路明非躬身穿过红灯闪烁的舱体,一把拉下安全阀门,接着像拉抽屉一样将整个芯片组扯下,飞行器发出一声钝响,安静下来。

系统中断,休眠舱的舱门“咔哒”,被强制打开,路明非拉高衣领,掩住口鼻,慢慢走过去。躺着的是个年轻人,应该和他们年纪相仿,黑头发,黄种人,身材非常值得一个漂亮的口哨。于是路明非吹了一个。老唐在舱门外探出头:“干嘛?”

路明非露出邪恶的微笑,可惜老唐看不见,否则绝对不会再搭理他。“来帮忙把压寨夫人扛出去。”

 

两人一个托肩膀一个抱腿,把战利品(活的)运回老唐的棚子里,路明非想放老唐唯一的床上,然而老唐宁死不屈,表示那是要留给未来老婆的,路明非只好作罢,让小个子打个地铺。

“怎么样?”老唐一屁股坐下,灌下一杯水。

“还……挺不错,”路明非坐在另一边,托着下巴思索,“也就比我丑了那么一点吧。”

“……”

老唐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水,痛苦地仿佛在咽血:“为什么我每天都在后悔第一天遇到你的时候没有一屁股把你坐死?”

路明非看都没看他:“行兄弟,你对我的爱我收下,但是你太丑了,我们不合适。”

“草!”这天聊不下去了,老唐摔门而出。

屋里安静下来。路明非打了个悄无声息的呵欠。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躺着的人,总觉得面孔有些熟悉。这感觉过分可笑,路明非默默想,也许我真的是个颜控,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而且还是个男女通吃的渣男……

还是老唐好,对他们彼此都很安全。

 

路明非伸个懒腰,觉得腿脚的力气都回来了,重新走出门去。再过一个小时不到整片荒野温度会攀升至40℃,直到天色黑下来的第三个小时前,室外都不再适合人类走动,时间宝贵,他得趁着这会儿舒展下关节。老唐在一棵枯树边嗯嗯啊啊接完通讯请求,兴致不高地挂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玻璃圆球,把烧焦了边的烟滤嘴小心翼翼放进去。

“怎么样?”路明非走到他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橙色的太阳被地平线剖开,照得长沟红艳艳的,仿佛合不拢的伤口,小个子趴在边上摆弄一个微控单元,突然打了个嗝。

老唐有点生气:“秦世美就是个傻逼!他居然好意思说老顾客让我打九五折!妈的上次分期白条还有两期没换,以为拖了一年我就忘了是吧!”

“你都叫他世美了,理解一下,养小老婆很花钱的。”路明非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

“这次低于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老唐没抬手臂,右手很快地比划了一个六,“昨晚花了我三份炸药,还有两枚子弹,被那小子搞丢的车我还没算进成本里。今天不脱手我就等明天,看谁耗得起。”

路明非看了眼小个子,后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颠颠跑回屋里。路明非目送他,仿佛在看一条麻袋被木杆顶着随风摇曳。据老唐说他是在年前路过垃圾堆时捡到的,跟条小狗似的,饿得力气都没了还咋呼着要咬人,不过命贱也好养活,一根人造肉肠就拐到手了。

“当爹是挺不容易的。”路明非心有所感,随口回了一句。

老唐:“……”

“这小子很怂,到时候应该不敢把你扔沟里就跑,会给你养老的。”

“……我该借你吉言吗?”

“不客气。”

“……”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像叫到一半就断气的小鸡仔。老唐和路明非抬脚跑进去,就看见他们辛辛苦苦从飞行舱里拖出来的、据说是未来的“压寨夫人”膝盖压住老唐徒弟的背,右手卡住脖子,左手将对方双臂反扭按住。他感觉有人进来,转头看向门口。

路明非的大脑一瞬间过热停机,连带着整个人也终止运转。

老唐赶紧举起双手,觉得哪里不对,又把手里的通讯终端扔了过去。“壮士,大侠,这位先生……?您先冷静、冷静一下——”他用手肘撞了撞好友,发现对方无动于衷。

他妈的不要在这种时候发花痴可以吗!老唐在心中绝望地咆哮。

指望不上猪队友,怂还是要认的,老唐飞快地报了一串混合密码,“这是我的个人账户的密码,终端现在开着不需要重复输入,里面没什么物资,不过等我把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卖的货好像就是面前这位大侠的座驾,赶紧咬住舌头,“等我做完今天的买卖,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徒弟脖子被死死卡住,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看着怪可怜的。

老唐整颗心蹦跶得和布朗运动一样。按理说刚从休眠舱苏醒的人,神智尚不清,肌肉也比较僵硬,和这位哥们儿干净利落的擒拿手段、炯炯有神的目光完全不符啊?难怪之前陈二狗和刘痞说这次的货有些邪门不敢留手里,他还以为两个人故意拿乔提价。

这是真撞鬼了,老唐心想。

 

“等一下!”路明非突然爆发一声大吼,老唐离他最近,一时心神巨震。路明非虽然打架菜得伤心,但他鬼点子多,论阴谋,论智取,整个棚户区方圆五百里没有敌手。老唐心想大哥您终于回神啦,这招子不想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老唐,快找件衣服给他穿上!”路明非捂住鼻子,说完冲出门去。

剩下三人突然陷入长久的沉默。

老唐一瞬间觉得自己老了五十岁,恨铁不成钢的巨大痛苦和“我居然和这种猪队友混了十几年”的羞耻感仿佛一抔接一抔的黄土,把他深埋进地里,对面那个的确还在遛鸟的年轻人沉默的目光仿佛谴责,把他头顶的土夯实,再夯实,插上了墓碑和坟头草。

虽然他说了很多次,但是这一次,老唐是由衷后悔,这世上不存在时光机能让他穿越回第一次遇到路明非的时候,一屁股把他坐死。

年轻人沉默着低下头,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遛鸟状态非常之不文明,于是他松开小个子,坦荡地直起身,老唐从他比他的鸟还坦荡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超然的东西,好像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年轻人冲老唐点点头。

老唐:?

……他明白了。

老唐毅然决然地走上前去,把自家徒弟身上套的麻袋一把扯下来,递了过去。他十分男人地和年轻人坦荡地对视:“算上我这身,我家就这两件衣服。”

 

这一刻,老唐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道上行走多年从不湿鞋的老唐,先前的惊慌失措内心咆哮全都是幻觉。这一刻,他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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